Post By:2012/11/24 16:12:39
[tag]怀念,老师[/tag]老师姓杜,是我高中三年的语文老师。
初次见他时,我十五,刚上高一。
中等个儿,脸很方正,牙洁白而整齐,浓密的短发,黑衫白裤,步履矫健。——他给我的第一印象。
高一上半年,他是我的班主任,第一节课,记不清楚他说的具体内容了,不过,应该是准备很充分的样子。非常流畅地说了一通,然后笑着总结道:这,算是我的就职演说吧。同学们都乐了,他也乐了,习惯性地用手挠了挠头——这么多年过去了,当时他说话的表情,我记忆犹新。
每周四的上午第一节课是阅读课,杜老师的习惯。当时学校仿佛没有阅览室,即便有,大约也如现在大多数学校的阅览室一样,只是摆设,或是为迎检而设的,学生是没有机会去借阅图书看的。杜老师就利用这节课给我们读小说——《狂人日记》、《阿Q正传》、《为奴隶的母亲》、《月牙儿》……老师的普通话说得不好,每一张口,我们就笑他。他就干脆用方言读,他的方言说得很有味道,“春宝底爸呀”——不知怎的,《为奴隶的母亲》中这句话,到现在,我还记得那么清楚。他也教我们读一些课外的诗、词——
“大江东去、浪淘尽、千古风流人物”
“花褪残红青杏小、燕子飞时、绿水人家绕”
“无言独上西楼,月如钩”
“轻轻地我走了,正如我轻轻地来”
“寻寻觅觅、冷冷清清、凄凄惨惨戚戚”
“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,像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”
……
他把他喜欢的诗词教给我们,讲解、分析,把他的体会加在里面,让我们领悟诗词的意境之美,课内学到马致远的《天净沙.秋思》,他就在后黑板上补充了白朴的《天净沙.秋》:孤烟落日残霞,轻烟老树寒鸦,一点飞鸿影下,青山绿水,白草红叶黄花。让我们比较这两首小令在写作手法等诸多方面上的相同点与不同点。并看着我们背过,日复一日,那时候,还真积累了一些东西。
他热爱文字,也鼓励我们写些东西。我写了一些所谓的小诗,交给他,他给抄在了黑板报上。自己的文字没有变成铅字,变成粉笔字展示出来,居然也乐了好几天。
高中课本,很多经典作品,杜老师讲得很仔细,课内讲读,课外自读的,只要他感觉好的,就给我们分析,也让我们自己分析,分析得到位的,他给予的评价极高——他从不拘泥于一个固定的答案,分析有理的,就予以肯定,也准许我们与他的意见相左,甚至可以和他争辩。初三那年,摊上个学究似的语文老师,很长一段时间,对语文课极其厌恶,高尔基的《海燕》,挺美的一散文诗,他不分析,不讲解,只是逼着我们背各种象征意义,各种标点符号的作用,无趣、无聊至极。杜老师的语文课从不这样上。他也让我们背诵很多作品,只不过,这种背诵是以理解、欣赏为前提的,不管是练习中要求背过的,还是他额外让我们背的。直到现在,我还能把当时的课文一字不错的背诵出来:《孔雀东南飞》、《琵琶行》、《屈原》中的《雷电颂》、《窦娥冤》中的许多唱段。我是个笨孩子,理解能力差,死记硬背点东西,还凑合。杜老师喜欢听我背课文,经常点名让我背。我上学早,是全年级最小的学生。当时,把这件事情当作是自己真心喜欢的事情来做,甚至,有的时候,只是为了换取老师一个赞许的笑脸。
高中生,读小说成风,别的女孩子沉浸在言情小说中的时候,我正把自己埋在武侠里不能自拔,金庸、古龙、梁羽生,借书读,租书读,课下读,读到关键处,读不完,心痒痒的,就延续到了课堂上,老师叫自己预习课文的时候,我偷偷从课桌洞里掏出了金庸,看得津津有味,没注意到那身影已在我身边。猛一抬头,老师一句话也没说,只是若有所思地看我了一眼,我感觉自己的脸登时红到了脖子根儿。从此,没有这种事情发生。
写作对我来说,不是什么愁人的功课,却也不拿手,从创作的角度来看,杜老师应该是提倡“性灵”,赞成抒写真情实感,反对无病呻吟的。那时候,写过一篇叫作《春之恋》的小散文,篇末实在是无话可说,又凑不够字数,就来了一段类似于《荔枝蜜》篇末的那种联想。杜老师对前半部分还是比较肯定的,后边强加的这一段,直接用红笔统统划了去。无须评语了,那些血红的道道,足以说明一切。受他的影响,到现在我也喜欢明清小品中那些抒写真性情的小文,因为以他的审美标准来看,好的文章应该是浅显的,真实的,有感而发的。
除了阅读和写作,在语法上,杜老师给我们讲授得也很系统。隔周一节语法课,单句,复句,短语,词,修辞,表现手法,他都讲得清晰,条理。他的语文课上,我记的语法笔记有两个备课本之多,可惜现在找不到了。等到上大学的时候,我才知道,杜老师教的语法知识,正是大学第一学期的《现代汉语》,于是,我几乎不费一点精力,就可以把《现代汉语》考到九十多分。
高中毕业后,还与老师通过几次信,后来,就疏于联系。毕业以后,忙于工作,忙于自己的这样那样的事情,竟没有与老师再联系。再后来。。。就听说了他去世的噩耗。
现在想来,当年,杜老师应该是对我寄予厚望的,可惜,我是令他失望了,没能在文字上有一点点成就,但是,从传播文字,引导学生爱上文字这方面来讲,老师应该是有成就感的,至少,此生,对于文字的喜爱,对我来说,是不可更改的了。他教的学生如此众多,如我一样受他影响的,肯定也不在少数。毕竟,创作是少数人的事情,欣赏,才是大众的事情(对于自己的不思进取,我总有十足的理由。)所以,我一直固执地认为,作为家长,评判语文老师优劣的标准,不能单纯地看这学期,孩子的语文成绩提高了几分,更应该观察,孩子对于语言文字的爱好增添了几分。成绩,只是一时的事情,爱好,却是终生的事情。
如今,老师已离开这人世许多年了,我也正远离了自己的青年时代,全力以赴地向中年奔着。印象中的他,依旧是意气风发地坐在山顶的岩石上,轻声唱着《西游记》中的插曲,依旧是一手课本,一手粉笔,抑扬顿挫地讲解着某个名篇。然而,老师坟头上,已经是多少度的草木荣枯了啊。也时常慨叹,世事变化,浮云苍狗。许多未知未可预料的事情,看不清,晓不透,却又不得不一一接受。只是,弥留之际,老师面对着娇妻爱子,花甲老父,面对自己所热爱着的、未竟的事业,心中该涌动怎样的一种不舍?
屈指算来,小师弟也快二十周岁了,如今应该矫捷地奔跑在某所大学的绿茵场上了吧。
杜老师,安息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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春来花自青,秋至叶飘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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